封神演義—摩訶極樂世界: 楊茂林 個展

13 - 30 May 2006

2006 楊茂林創作自述

 

這四、五年來,我覺得自己像是個手藝人,而且我也享受著在工作中,體力勞動所帶來的暢快愉悅。

 

從最早期的平面繪畫,發展到電腦影像作品,再到木雕結合木作傢俱,然後接著是現在的泥塑鑄銅作品;別人看著我的改變過程,或許會覺得很突兀:怎麼一下做這個、又一下做那個?但是在我自己而言,這都是一脈演進貫穿、非常順暢而理所當然的演變,對我來說,藝術不就是這樣嘛,重點並不僅僅在於做了什麼,更重要的是在於做了這些,是為了要說什麼吧。

 

其實,這兩年做鑄銅的同時,我也在畫畫、也在做木作傢俱及木雕,對我而言,創作這回事的重點完全不在於用什麼材料,而是在於怎麼用這些材料才能盡情地說個清楚。

 

無論是過去、現在、未來,也就是佛家所說的「三世」,任何一個時代的人們,總會透過幻想、神話、故事⋯⋯為自己所無能為力的世界,擬想製造出一些英雄角色、理想人物,把美好的希望寄予在這些真實世界中並不存在的英雄身上,從而獲得心靈上的滿足與救贖。

 

我最新的一系列鑄銅作品,就是挪用了當今之世這種典型的現象:將理想中的正義、道德、與救贖世界的神力,藉著我重新編改捏造的神像,賦予他們大家最為熟悉的卡漫名角(比如阿強、鐵金剛⋯⋯)、童話人物(像是小飛俠彼得潘、夢遊仙境的愛麗絲、綠野仙蹤的桃樂斯⋯⋯)、以及流行產業中的經典偶像人物(例如貓王、瑪麗蓮夢露⋯⋯等等)、再加上一些我自己天馬行空編造出來的角色形象⋯⋯。這些由我製造出來的新神佛、新英雄,還都有他們獨具風格的座騎:或是遠古消失的生物(劍齒虎、渡渡鳥、周小姐蟲⋯⋯),或是今日可見的平常生物,卻放大成萬倍的異獸(包括獨角仙、金龜、瓢蟲⋯⋯),這些幻化為眾模各樣的佛菩薩造像,我其實只是用以象徵著雖然世間有億萬各不相同的眾生,但是每個人心中卻都有著異中見同的佛心與善念。

 

佛家說:悟道即是佛,既然宇宙中的「佛」就像恆河流沙那麼多,既然人人可以悟道成佛、可以立地成佛,那麼佛的法相當然也可以「相隨心轉」;卡漫與童話人物是為我們這幾代文化上最具永恆性與共通性的造像,就某種意義而言,他(它)們可說是早就已經「立地成佛」了。

 

佛教傳承的過程中,在教育、文字無法普及的時代裡,包括諸如法相、手印⋯⋯等等,以「形象」作為闡述教義的教化方式,以廣披世人,是最為適切而慣用的方法;這種傳世的型態,某種程度地,也跟卡漫與童話人物對於我們這一世代人,在情感上的意義有些相近之意。

 

將卡漫、童話人物列於仙班,這個新系列的作品當然是從我過往的創作思維一路延伸下來的。我從一九九六年開始,就把卡通漫畫人物結合到我的創作中,成為我的作品中,可以說是具有最重要意義的圖像;最早我是從「殖民文化的滲透與影響 vs. 主體文化的生成與建立」這個角度來思考論述的,把這些「外來文化」與「次文化」的圖像,拿來比喻為民間傳統文化裡面所謂的「仙」,有些人認為這種比擬的方式帶有諷刺意味,認為是我「對於雜交文化所持的一種諷喻性的批判姿態」。

 

我年輕時候的創作,確實,經常是對於主流價值、主流意識形態採取對抗、批判的姿態,當時的我以此抒懷明志,也以此確認自己作為一個藝術家、作為一個人的價值與位置;但是如今,不只是客觀的時代環境改變了,主觀的,我個人的心境與年歲也改變了,現在的我認為,除了對抗的姿態之外,其實還有很多種可以很有意思的表達方式;基本上,我是非常樂見雜交文化繁衍的,最簡單地就從優生學的角度來看吧,混種的新生代一向是最健康、最優秀、最聰明、最適合改變中的環境的。

 

我們所在的台灣,從歷史上來看,不只文化的發展一直是不斷地在混種雜交中演變出新的當代文化,即使是人種,也同樣是一直不斷地在混種與雜交之中,演變出新的 DNA 結構;一直到今天,台灣的文化與人種,仍然是如此不斷地演變著;在我看來,這就是台灣這個地方的人與文化,之所以具有如此強盛的生命力,最關鍵的因素,因此,對於雜交文化我不僅並非持著一種諷喻、批判的姿態,相反的,混種文化、雜交文化在我看來是一個美麗的偶然、也是一個值得讚美與提倡的好事情。

 

從這個角度來看,前一個階段,我的作品中表現比較多的是整個文化環境中無稽、無序、混雜的「無厘頭」現實特徵,是我對於雜交文化具有形式意味的一次展示,但是如今看來,還不足夠以彰顯我對於這種文化現實、文化現象的正面主張與態度;一直到我將這些從異國來到台灣的次文化圖像,如原子小金剛、阿強、桃樂斯、口袋怪獸皮卡丘⋯⋯等等,化身為持著手印、後有背光的神性形象開始,可以說是我首度以作品直接而具體地說明了我之前對於混種文化未曾明言的意識形態與主張。

 

佛教有本身傳,也就是每一個佛都有祂的前世輪迴,我將這些我所經歷的文化中,我自己很有感情的卡漫、童話人物,依照我主觀情感上的喜愛程度,也依照佛的典制――如來、菩薩、天王、明王,各自分派祂們列入仙班之後的形象與位置。這一系列作品在形式上是一尊尊的銅塑,除了把傳統「佛」的法相身姿改變成了怪怪的卡漫童話人物之外,乍看跟一般傳統的鑄銅佛形式沒有太大的差別,甚至有時比正常的佛像更為莊嚴和諧,而事實上,這系列作品延續了之前木雕作品的思維方式,也就是最終的完成結果是以空間裝置的手法呈現。此一「摩訶極樂世界」系列的作品,便是從「請眾仙 Ⅲ 」系列的創作概念中再延伸,但是新作的銅雕系列一方面不必再遷就受限於木料的先天尺寸,可以塑得更為碩健巨大、更為多種造型,另一方面,處理成曖曖含光效果的金屬表面,與佛教教義中慈悲凝斂的形象,更具有視覺上與精神層面的連貫。

 

泥塑鑄銅的過程對我而言也是一種工藝技術的新挑戰,之前好不容易上手了木雕以及木作傢俱的製作工序,而現在做的泥塑鑄銅在物質性的加法概念卻又跟木雕剛好是完全相反,雖然吃重的工作讓我總是維持著難以痊癒的肌腱炎,但是新事務的樂趣,以及創作的成果抵消了辛苦的部份,尤其是染色的過程,我很習慣地加上了我所擅長的繪畫性特色,創造出以往在其他鑄銅作品上很少見到的、非常豐富的變化,這是我辛苦勞動過程中的小樂趣。

 

看著我所熟悉的這些可愛的動漫角色們,以超然世外之姿,寶相莊嚴地掐著手印,成為修持圓滿的佛菩薩,感覺莞爾,而寧靜。